欧阳应霁
去年惊蛰，从早到晚一整天，我没有听到从天边轰来的阵阵闷雷。好些年来，我都会特别留意这一天，尤其是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各种忙碌之际，忽然听到那来自大自然的呼唤，不禁心头一喜，赶紧跟身边的伙伴说，老祖宗的经验和算计真精准呀，要来就来，要响就响，把我们这些“懒虫”都吆喝醒过来。
但去年惊蛰这一天，一贯早起的我等了一个上午，没动静。从中午开始，刚巧在从北方往南飞的航班旅途中，一路还惦念着嘀咕着：说不定就是飞机本身引擎运作的巨响把外头自然雷声都隔开和盖过。落地后，室外气温亦从北方三月春寒料峭变回南方的潮湿闷热。反正我苦苦等了一年的雷声没有准时来。反而在两天后，再踏上另一航班飞机往国外飞的那一个早上，才听到滚滚天雷杀到——终于！
在这摆明车马的新游牧时代，我们这些新游牧一族，要么接连三五天都困在城市空调房间中对着计算机按着键盘不见天日赶项目，要么就长途出差在外，到一些鸟不下蛋的陌生乡镇，晨早在又一家旅馆床上要花两三分钟才知觉自己究竟身处何方，把生物时钟都彻底搞乱了。还好，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被游历”体验，一有机会在微信微博里收到亲朋好友提点：今天是春分了是夏至了是霜降了是小寒了，就忽然像有了定位有了方向有了归宿一样。是的，无论身处何方，即使在季节倒转不玩我们这一套的南半球，我们还是有根有据有路可寻地知道，我们家里有（起码曾经有）这样一种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生活方式与态度。但也因为时代变了，出现能源危机、全球气候变化、食材工业化生产种植、生态系统改变、生物科技、基因改造等等极富争议亦必须关注讨论的议题，我们在到处游走之际，对身处环境的细致观察，对自家身体健康状态的感应，相对祖先讲究“天人合一”，从农耕时序发展总结整理出的二十四节气规律，不免会有种种矛盾冲突。因为“天”都变了，“人”如何去作更准确更合理的“配合”？加上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面对史无前例的焦虑和狂躁，普遍处于一个“我们都有病”的状况。这可不是简单的顺应四季变化规律，注意饮食调养就可以解决的个人养生问题。
所以当我在《舌尖上的中国》第三季的《生》这一集中，看到浙江湖州这位王陆良先生。他在人生路上有了感悟，毅然转业，多年来坚持办起二十四节气生活农场，用自然农耕法，凭靠真正的大自然力量，去选择和实践一种栖息生长的“吃亏”的哲学，叫我由衷佩服和深深感动。在人心躁动的当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很不顺应“天时”的，但他偏偏反主流，尤其是能与自家长辈、孩子、伴侣一起，身体力行地去体会这走来绝不容易的一段旅途，实在很难得，也对周遭大众很有警醒和启发。王先生日常进食来自土地的原生态食材，心性逐渐转变，有了“踏实”的领悟，这也就刺激起我们这些游牧族再三反思，是否一路来时只顾满足于追求浮华风光表面，标奇立异夸夸其谈却不求具体落实。我们既在游牧路上，要记得出发的缘由和初心。不断改变的航道和目的地，于个人于集体是否可以带来新的经验，是否能带来良好的建树？是否能大爱共享？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从一只傲气的无脚的鸟“返祖”变身有脚可依，也许就能对二十四节气这世代承传的踏实的祖宗智慧有新的理解和诠释。
附：
个人简介：
欧阳应霁，香港资深跨媒体创作人，饮食文化策展人。
早年就读香港理工大学设计系，以荣誉学士及哲学硕士毕业。
长期从事中国当代社会生活方式的观察和研究，活跃于平面及电子媒体，撰写和出版专著二十多本，主持各种生活文化艺术广播及电视节目。近十多年把工作范围聚焦在全球及本土饮食及旅游文化内容的整理和探索上，出版有私家食谱、城市饮食文化指南、替画廊、美术馆、文化机构及商业单位设计执行艺术餐饮体验。策划饮食实体空间如香港元创方“味道图书馆”(PMQ Taste Library)，北京“应霁半饱厨房”(Craig’s Half Full Kitchen) 等等饮食体验活动空间，积极促成新一代对本地和国际的当代生活方式、态度的觉悟与追求。
